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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/5/12
「自傳中提到曾被詐騙四台車,是怎麼回事?」
九月二十三日,第三屆《商業周刊》「超級業務員大獎」決選面試現場,評審博達汽車董
事長張麗玉問滙豐汽車中壢所業務課長鄭阿幼。她微弓著身子,雙手交叉緊抱手臂,怯生
生回答:「我被騙,犯了滔天大罪的錯,內心很難過。」
歷經三個月,從評審會議、書面審查,到口試決選的嚴格篩選,本屆汽車業金獎得主由鄭
阿幼奪得。但她原本卻是入圍者中,一路屈居劣勢,最不被評審看好的一位。
劣勢之一,她的銷售成績不夠出色。書面資料顯示,她去年新車銷售不及百台,未達到汽
車業評審團設定的百台低標。與她競爭的入圍者,年銷售均突破百台。
劣勢之二,她曾被客戶詐騙,讓滙豐汽車背了三百多萬元新車分期付款呆帳。「賣車賣到
被人騙,怎麼當超業?」一位評審在初選書審時,質疑她的專業能力,主張將她刷掉。
劣勢之三,面試時,她的儀表與口才平凡無奇,談話平淡如水。評審之一的住邦資產管理
總經理劉陳傳最後問,有什麼要補充的?她竟回答:「不用啦,我很平凡。」
然而,在決選面試後,不出三分鐘,五位評審全票通過,將阿幼推上汽車業金獎寶座。另
一位評審《商業周刊》總編輯郭奕伶形容:「她完全打動我們每個人!」鄭阿幼也成為本
屆超業八大獎項中,評審團共識最高的得主。
她憑什麼逆境翻轉,讓評審們埋單?
菜鳥熬出頭:入行銷售破千輛,風光出任所長
場景,回到兩年多前。民國九十五年十二月一日這天,她挾著入行十三年累計新車銷售台
數破千的成績,出任中壢營業所所長,成為滙豐汽車桃竹苗地區唯一的女性所長。
滙豐汽車業務體系,男女比例約為六比一,她是七分之一的少數,且三十四歲才入行,是
該所年紀最大的業務員。初期,光是撐起小轎車引擎蓋給客人賞車,就讓她整整半年下班
後手臂抬不起來;不會開手排車,卻答應將客戶小貨車開回保養廠,勉強上路,二十公里
熄火二十次;客戶說沒時間,她凌晨一點等在客戶家門口,鑽進車裡一起到果菜批發市
場,路上談交易。
努力打拚,換得平步青雲,她不但在入行第六年就名列滙豐全台銷售前十名,也讓她一路
從陽春業務員晉升課長、所長管理職,旗下十八名業務員供她調兵遣將。
但,晉升所長第一個月,就發生讓滙豐承擔百萬負債的詐騙事件。
當時正逢年度銷售業績結算前夕,看準阿幼一心搶當第一名所長的企圖,一位老客戶、面
試阿幼進公司的老長官兒子,一口氣向她訂購四台新車,阿幼見獵心喜,輕忽總計逾三百
萬元的新車分期貸款風險,公司財務部只核貸兩部新車,她卻以所長職權,一次簽准四
台。
貪婪,能驅使業務員登峰造極,也能讓業務員高空墜落。
雲端跌落:遭詐騙四台車,被降回陽春業務員
大膽吃訂單的代價是,三個月後,客戶停止繳款,按客戶名片地址尋人,才發現是虛設行
號的計畫性詐騙,人、車,早已從人間蒸發。
「如果第一線的業務是油門,業務主管就應該扮演煞車角色,但阿幼升任所長,卻還是把
自己當油門,等於是兩個油門一起踩,明顯是業務過失,」前滙豐汽車總經理李榮華說。
帶領阿幼入行的滙豐汽車新竹所所長陳伯成認為,阿幼犯了新手所長的大忌,捨不下當業
代見單就搶的心態,「忘了主管更重要任務,是站在制高點,幫團隊看三百六十度的風
險。」
阿幼遭騙事件,在滙豐體系掀起軒然大波。她,是李榮華當年為鼓勵女性業務員,一手提
攜的幹部;卻在升任後犯下大錯,逼得李不得不「揮淚斬馬謖」。
九十六年六月一日,透過電子公告,公司以「業務過失」撤除阿幼所長職務。六個月前,
她風光上任,成為該區唯一的女性所長;六個月後,她倉卒下台,成為滙豐汽車有史以來
最短命的所長。
一夕之間,銷售天后成為千夫所指。「我看到公告時,心裡想,這樣的人,怎麼夠格當所
長?」一位滙豐汽車主管回憶。
按業內慣例,業務員丟車,公司大可要求其賠款離職,但李榮華卻刀下留人,僅降級處
分,債務由公司扛,為阿幼留後路。滙豐主管轉述當時李榮華的內部談話:「今天她(阿
幼)是人才,就要給她機會,讓她再爬起來。」
處分公告發布後,阿幼請假一週,自覺無顏面對長官,內心掙扎,考慮離開汽車業。
此時,客戶需求點醒了她。不知情的客戶希望她代為牽車保養,她擦乾眼淚出門。請假期
間,除了哭泣,就是服務,七天內,哭出了眼袋,卻依舊簽下五張小客車訂單。
一週後銷假上班,部屬變長官,她從配有會計助理、保障月薪十萬元的所長,變回底薪不
到兩萬元的陽春業務員。
深陷谷底:有憂鬱症傾向,不是哭就是大叫
同事認為當時阿幼有憂鬱症傾向,她坦言:「整整有大半年,下雨天我開車去客戶那邊,
在車上不是哭、就是大叫。」「如果天氣好,拜訪完客戶,我就躲在老家觀音草漯的大樹
下發呆。」「晚上睡覺,一轉身我的眼淚就自動流出來。」
她的性格也改變了。「以前阿幼是標準人來瘋,總是人群中的焦點,但降職事件後,人越
多的地方,阿幼躲得越遠。」滙豐汽車中壢營業所所長黃建誠觀察。她擔心掌聲帶來的不
是幸運,而是災難。
同樣的邏輯,當阿幼接到《商業周刊》記者電話,表明將前往中壢採訪時,她兩度在主管
面前飆淚,希望取消採訪。「阿幼哭到不行,要我打電話叫你們不要來。」滙豐汽車桃苗
營業組組長葉宗樺說。
從雲端跌落,幫她重新站起的,是十幾年來深耕的客戶。
有二十五年銷售經驗的徐伯成分析,八成以上的汽車業界銷售主管再下來跑業務,銷售成
績都不若當年,普遍落在排名中後段。但阿幼卻用深服務,打破此魔咒。
彎腰服務不懈:連續十二年替老客戶拉車回保養廠
中壢電子廠老闆謝振祥,民國八年代曾向阿幼買了一部三菱客貨車,買車後十二年,保
養、維修、鈑金和驗車,開車以外的疑難雜症,都靠阿幼把車拉回廠解決;直到一回碰上
阿幼出國,謝老闆車子出狀況,才發現自己十二年來從未進保養廠。其實,該座車只是五
十萬元國產車,但阿幼卻提供賓士車也未必有的售後服務。
阿幼的服務持續力,深深打動所有評審,成為決選翻盤關鍵之一。
還有一次,冬日深夜,阿幼客戶出車禍,車頭撞上電線杆,動彈不得。客戶急撥電話給阿
幼,阿幼從床上跳起來,披件外套就衝到現場,比客戶的父母還早到。客戶的母親見到阿
幼,驚訝的說:「妳怎麼穿著睡衣出門?」
汽車冷氣空調廠商美生實業總經理游倫輔,每年平均幫阿幼拉進十張新車訂單,只因為阿
幼從他父執輩,就開始經營美生這家公司從上到下的關係,「把朋友介紹給阿幼,價格讓
大家感動,我這個做媒人的也很放心。」
「瞎忙!」是阿幼入行頭幾年,同事給她的評語。「同事都笑我像呆瓜一樣,一台車可以
服務那久,每天盡做些沒有建設性的工作。」阿幼說。然而,當初笑她、自認聰明的業
代,如今都離開汽車業,不知去向。
她的傻勁,就連國內新車銷售累計台數第一個破千的張麗玉,都豎起大拇指。張麗玉分
析,拉車回廠不難,難在持續服務的熱忱,幫客戶拉車保養雖然保養廠有回饋金,但卻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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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上大半天,還要承擔路途中發生意外的風險,多數業代寧願把這個時間花在開發高獎金
的新車客戶。
按行情,拉車回廠保養的業代獎金約五%,一輛國產平價車保養回饋金約一、兩百元,卻
要花上半天;同樣的時間開發新車客戶,佣金卻是萬元起跳,是前者百倍。因此,多數業
務員只看新客戶,不管老客戶。
一般業代花八成以上時間和客戶周旋殺價,但阿幼卻倒過來,花八成時間服務老客戶,每
個月預約回廠的台數,是別人三倍以上。
阿幼的深服務,看似投資報酬率低,其實不然,老客戶是她長期保持高成交量的捷徑。上
述謝老闆在首度自己開車進滙豐保養廠的兩年後,阿幼問他:「是不是該考慮換車了?」
一句話,立即換來一張新車訂單。
如今,阿幼完全不必做陌生拜訪,八成新車成交,都來自舊客戶換車與介紹。她的好口
碑,甚至連中華三菱楊梅製造廠員工買自家出廠的新車,都揪團跨區指名阿幼服務。
勤賺「麻煩錢」:從百元滾出維修、換車的可觀佣金
服務,不只是信念,也是獲利來源。阿幼認為,簽下訂單是服務的開始,也是滾動獲利的
起點。
「阿幼最厲害是,車子賣的和別人一樣便宜,卻還是能賺到錢。」葉宗樺觀察。
陳伯成指出,別人眼中食之無味、搶單賠錢賣的「雞肋單」,在阿幼手中,就是有辦法燒
成包含配件、保險、維修、中古車換購等多重利潤的「雞腿全餐」,「阿幼看長不看短,
更重要的是,她願意彎腰。」陳伯成說:「汽車銷售這一行,願意彎腰到處都有錢撿。」
阿幼樂賺「麻煩錢」,因為小錢後頭潛藏大錢。例如,當客戶習慣被阿幼服務,車子大修
也找她,佣金萬元起跳。又例如,客戶換車時,阿幼協助處理中古車,讓買、賣家都滿
意,佣金也很可觀。
過去兩年車市急凍,新車掛牌(成交量)不到先前的一半,去年第四季金融海嘯期間,更
被裕隆集團執行長嚴凱泰形容為:「每個月買氣和鬼月一樣冷,」新車市場跌落二十年來
的谷底。但去年第四季,卻是阿幼全年業績最好的一季,單季成交近三十台。「金融海嘯
才是我們老業代出場的黃金時機。」阿幼說。
惠悅企管顧問總經理王伯松指出,論經營的區域和品牌,阿幼都不是站在最有利的位置,
但卻有這樣成績,難能可貴。正如舉世公認最偉大,被金氏世界紀錄譽為「歷史上最偉大
保險推銷員」的班‧費德文(Ben Feldman),他一生賣出超過十億美元壽險保單,都不
出方圓四十英里、人口只有一萬七千人的家鄉小鎮,對頂尖的超級業務員而言,重點不在
池塘大小,關鍵在於能挖多深。
重回高峰:一天賣一輛車,被轎子抬進場褒揚
深服務,創造可觀利潤,還不足以讓阿幼登上超業寶座。讓評審埋單的關鍵之二,是她克
服挫折,更上一層樓的能耐。
阿幼被降職處分兩年多後,曾摘下滙豐汽車十二度銷售冠軍,也是《商業周刊》一一九期
封面故事「超級業務員回來了!」主角之一的葉宗樺,今年六月初調至桃苗地區,成為阿
幼主管。在阿幼身上,葉宗樺看到超級業務員的潛質,「她(阿幼)心裡有股『我不能倒
下去,我一定要爬起來』的動能。」
葉宗樺故意激她,「我一來,就跟她講降職的事激她,她說:『組長,你不要說這個。』
哭泣,拒絕面對,我越要講,講不夠還發簡訊。」同時,他鼓勵連續十年內部競賽前十
名、卻從未登上榜首的阿幼,搶攻全國銷售冠軍,從Top10到Top1,「我一說,阿幼就露
出眼鏡蛇盯住獵物般的銳利眼神,我越刺她被詐騙的傷口,那個眼神越堅定。」
雲端墜落的反作用力極大,讓阿幼「打斷手骨顛倒勇」(台語,指越挫越勇)。今年六月
至八月競賽期間,阿幼八十天賣八十台新車,平均一天賣一台,打破自己入行十六年紀
錄,也成為滙豐全台七百零一位業務員中的Top1。九月,她成為公司在峇里島四季飯店慶
功宴中,唯一被轎子抬進場的銷售英雄。
決選面試九天後,第三屆《商業周刊》「超級業務員大獎」頒獎,得獎名單現場公布,阿
幼以入圍者身分到場,不知自己是金獎得主。
曾提拔她的、處分她的、刀下留人的老長官李榮華,也悄悄現身會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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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人是我殺的!」李榮華站在台上,面對所有與會業務員說:「銷售是高挫折的行業,面
對客戶給的挫折,很多人可以挺過去,但被自己效忠的公司從背後(打)一棒,很多人卻
未必能挺得住。」旋即,他轉身看著阿幼:「我要勉勵阿幼,妳又站起來了!」
如今,李榮華在超業頒獎現場送給阿幼的卡片,靜靜的立在阿幼家中獎盃群前方。短短十
四字,記錄阿幼歷經努力、貪婪、挫折、再起的超業四部曲:「人生不在乎跌倒,在乎爬
起來要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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